桑葉和桑葚

　　■翁德漢

　　小時候，隔壁鄰居家有一棵桑樹。這隔壁鄰居家，指一個大院，所以我不知道這棵桑樹屬于誰家，但是大院里的孩子都把這棵桑樹視為己有。

　　這桑樹肯定比我的年紀大，看上去很老了。桑樹長在上下兩條路之間的墻壁里，往外生長，我們無法爬上去。記憶里，這桑樹從來沒有很“厚”地長出桑葚，偏偏葉子很大張。桑葚成熟的季節，我只能在葉子的縫隙里尋覓那小小的“一點”，但總是被樹干和枝節遮住。偶爾找到一個，慢慢地看著它紅起來，且不會把這個發現告訴伙伴們。找了一根竹子，將一端劈開，并往外掰彎，成十字叉口。我站在桑樹下，雙手握住竹子的另一端，好像捕獲獵物一般，慢慢地接近目標。距離為零之后，叉口對著桑葚根部叉去。叉中了，然后扭一下，把桑葚整個扭下來。如此一來，采下的桑葚是完整的，我馬上溜到一個角落里享受小小的果實去了。

　　兜兜轉轉三十幾年后，我在一山腳下安家落戶。到了一個新地方后，東逛逛西逛逛，總要熟悉熟悉周邊的 環境。順著小區邊上的溪流，我慢慢地逆走而上。在一個養雞的園子里，我驚奇地發現栽了一圈的桑樹。桑樹種植在籬笆里面，本來也不會吸引我的目光，但是它的枝節伸到外面，已經攔住路人的步伐。本來這也產生不出什么漣漪，偏偏這些枝節上長出密密麻麻的綠色的桑葚。我拉了一根樹枝到眼前，只見桑葚上面的絨毛小心翼翼地探索著空氣，似乎在試探這個世界。那一刻，我忘記了這桑葚是一種果實，而把它當作藝術品來欣賞。

　　不僅僅伸出外面的樹枝，靠溪邊小路的這排桑樹，都長滿了桑葚，甚至向地的幅度也很大。我猜想，這個園子里的桑樹應該都長滿了桑葚，到成熟時果子紅了一定很好看。

　　過了一段時間，妻子突然問我哪里有桑葉。我愣了一下。我很是奇怪，她怎么問起桑葉了。原來她在單位因為工作需要養了一批蠶，需要一些桑葉。我馬上就想起那個園子，答應給她采摘桑葉。

　　第二天清晨，為了節省時間，我開著車到了園子前。那些桑葚還是綠色的，但已經大了不小，樹枝向地的幅度更大了。我站在那里，左手套著一個大塑料袋，并捏住樹枝，右手一張一張地摘起了桑葉。這些桑葉普遍不大，可量大，在不傷及桑葚的情況下，可以快速地摘取。不一會兒，右手手指就傳來了大自然的氣味。

　　摘著摘著，一位挑著桶的老人來了，只見他往門的方向而去，我判斷這應該是園子主人。我大聲說：“老司伯，這些是你家的吧�！彼�肯定地應了一句。我跟著他的腳步說：“我來你這里摘桑葉了�！彼�說：“你摘去給蠶兒吃的吧，去里面摘那棵不長桑葚的�！甭犃诉@話，以為老人讓我不要摘那些長了桑葚的桑樹葉子。摘別人家的東西，自然要尊重別人，我就朝著老人所指的方向而去�？吹搅瞬虐l現，那些不長桑葚的桑葉比那些長滿了的要大多了，看上去也更嫩。對植物學不了解，我想著是不是營養都跑到桑葚里去了，所以葉子長不大。而不長桑葚的桑葉因為營養充足，所以更大一些？嫩一些，摘取所用的力量自然也少一些，短短幾分鐘，感覺桑葉夠用了。老人告訴我，如果園子門關著，可以摘側面那邊也不長桑葚的桑葉。我自然很高興，滿載而歸了。

　　養蠶需要一個過程，妻子又讓我去摘桑葉了。我熟門熟路，又來到園子邊，沿著老人所指的方向去摘桑葉。這時候的桑葚不小了，一層層的，按照溫州話說很“厚”了，有的已經紅起來了。這邊的籬笆不是“籬”的，而是鉛絲編制成，口子小，我的大手塞不進去，只能摘露出頭的。這里有兩三棵桑樹不結果，葉子的確大很多，我踮起腳，一張一張摘。這時候，我看到老人在園子里尋找桑葚，偶爾摘著吃。我和他打個招呼，說：“老司伯，你這里的桑葚生得很厚啊�！彼麌@了口氣說：“太厚了，可能會不好吃�！蔽飿O必反，生多了，反而不是好事。對于老人來說，種植桑葚是他的情趣，并不是謀生的方式，不需要拿去賣，生得“厚”了反而是一種負擔。

　　聊了幾句后，老人看我摘得這么辛苦，直接拉著桑樹的枝節，然后用力扯下來。老人看上去六十多了，實際上很健壯，扯了一根又一根，一下子就一把了。他伸出籬笆遞給我，還要再扯，我說夠了。我把這些桑樹的枝節直接置放到妻子的車里，她看到后，責怪我太粗暴了。我笑了起來。

　　我第三次來到園子的時候，大部分桑葚紅了，有的已經紫了，可以吃了。而地上，掉落了不少桑葚，有的掛不住，有的因為熟透而離開樹枝。大自然造物一環扣一環，我絲毫不感到可惜，它就是一種現象而已。我摘了一個還帶著露水痕跡的紫色桑葚，張大嘴巴放了進去，咬幾下，一股酸味滲透到舌頭上。吃一個，感覺還是可以的，但是連吃幾個，這酸就很明顯了。我小時候在老家吃到的桑葚，是不是也這個味道，只吃極少數幾個，體會不到酸味？

　　失去繼續吃的欲望后，我進入園子里，老人正在喂雞吃早餐。我問他：“老司伯。你這桑葚不摘了嗎？”他說想吃就摘幾個，不想吃就這樣讓它自己掉。語氣之間，充滿了無奈，不知道是因為其酸，還是因為其“厚”。

　　我走到那個不生桑葚的桑樹那里，學老人的樣子，直接扯枝節。滿一把后，也就走了。桑樹也很無奈，生多了被嫌棄，不生被粗暴扯斷。

　　后來，我也到老人這里，但都只買雞蛋和鴨蛋。桑樹，還是那樣，等待明年再結果。有幾個朋友已經約定，他們家孩子讀三年級需要養蠶時，由我提供桑葉。

責　編：翁德漢

監　審：王進華

總監審：周樂光